“喂！老叶！你说说这，这是干什么嘛？”
我对面的康仁将手里的文件砸在桌子上，怒气冲冲地说道。
“怎么了？”我抬起头来，揉了揉酸涩的眼睛，抻了个懒腰，看向康仁。
“我就想啊，你说上头开展了这么个计划，有什么用呢？！还把这么些画稿交给我们，说要挑选好的图案上报！嘿呀？你说说，这都是些什么玩意？！”康伟拿起文件，放到了他右手边厚厚的一摞A4纸上。我搭眼一瞧，一张犹如小孩涂鸦的简笔画被打印在上面，简陋地好像六岁小孩都能画出来。
“管它呢！拿着薪水，养家糊口，办事就行。”我呼出一口长气，将最后一张文件放到右手边，然后将这些连初审都未过的画稿扔进脚边的垃圾桶，和前几批画稿混在一起。一天2000张稿子，真正过审的只有那十来张而已。
“呵，我告诉你老叶，你这种态度成不了大事！”康仁气哼哼地说道，像斗牛一样喘着粗气，“还什么月球雕刻计划，什么向已经确定存在的外星文明示好，要是那外星文明真能观测到地球，早就像《三体》里的那颗什么恒星那样，被一发炮弹打过来了！还用的着废这事？”
“你管上头怎么想的呢。现在是什么年代？2109年！嘿，大多数人都相信外星文明是友善的，谁都把《三体》里的描写当个笑话！不过，我更好奇为什么政府没有公布一点外星文明的证明，就连那些电视台的报道也只有科学家的叙述。现在网上已经有一些这个发现是伪造的声音了，就不怕……”我冷笑了一下，将话题转到了外星文明。
康仁撇了撇嘴：“谁知道是真是假呢？算了，快下班了，把过审的画稿交过去就走吧。”说着，他拿起了他剩下的工作，继续审核起来。
我收拾了下文件，拿起了那十来张画稿，最上面的一张，引起了我的注意。
我所拿到的画稿里，要么像小孩子的涂鸦，毫无意义，要么便是图案太过繁琐难以雕刻，要么，便是所画的图案太过危险，不能够表达友好的态度的。但这张不太一样。
我熟悉的六芒星打底，中间则是一颗心和一些繁复的线条，这种东西本来是不应该过审的，但我对六芒星的一种喜爱甚至信仰使我网开一面。我想：“反正会在二审时被淘汰下来吧……”
将那些画稿送到专门的负责人的手中，我走向了电梯。这是一栋17层高的大楼，尽管它在其它耸立在云霄之中的楼房里宛如一个孩子，但是，这却是如今万众瞩目的地方。
月球雕刻中心。
身处4楼的我，地位着实不高，但是却干着康仁心中毫无意义的工作，那些比别人高的多的薪水。
真是有些现实了呢。
我走在街上，不由得自嘲地想。
雕刻中心里我家只有五分钟的步程，我夹着公文包，翻看着手机上面的新闻。“月球雕刻计划旨在以和平的方式向外星文明示好，以求与其更加长远的合作，并在合作中占据主导地位。自征稿活动开展以来，数十万人踊跃参加，表现了……”
我关掉手机，不再去看这连话都说不明白的新闻。月球雕刻计划，本身是展现人类强大技术的工程。根据目前发现的踪迹，那个文明才刚刚掌握了观测技术，并且已经可以得知对方没有攻击力，顶多就是勉强能看到太阳，连能否观测到地球都不知道。雕刻月球？笑话！
这估计是天朝对另外一个大国的示威吧。
不去想这些烦心事，我走进了我住的小区内，向家走去。
……
两周后。
我看着颁奖台上五张通过三审的画稿，惊讶地发现了那张六芒星画稿。康仁坐在我的旁边，正滔滔不绝的评论着上面的画稿。我无心听他说了什么，聚精会神地等着最后的评审结果。
“经组委会讨论决定，最后的获奖者是——编号为0925011896的画稿——六芒星之爱！”我瞳孔一缩，这张画稿就是我所中意那张！不过，组委会脑抽了？怎么会选中——难道？
“它具有简明，直白的特点，能够令外星文明迅速明白我们的意图……”
我无心继续听下去，说到底，外星文明可能连心形的意思都不明白，相比于其它几张画稿来说，这张不怎么地的画稿似乎更为廉价，无需太多雕刻的经费。到时候，弄几个什么计划，名义上多费些钱，多出来的钱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开发者的腰包里。
还真是现实呢。
康仁不屑地撇了撇嘴：“呵，就这种东西……嘿嘿……”说罢，便站起身来想要向会场外走。我一把拉住他，低声说：“回来！影响不好。”说罢，我便指了指那些已经将目光投过来的记者。
他只好在记者拍照之前乖乖坐下。
我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：“你还懂不懂点职场规矩，要是……”他却抢先说道：“职场规矩？那种东西，只是束缚一个企业前进的毫无意义的东西罢了。不对吗？”
我一时哑然，突然有些羡慕康仁。
能以自己本身活着，多好。
……
自评选结束，已经三个月了。我的工作也从审稿变成了计算耗资，虽然我们这个小组所负责的只是图案的一部分，但是每天的工作量还是陡然增加，同时，计算的结果也使我有些怀疑，如果我们组所负责的区域耗资便如此巨大，政府所给出的预算是绝对不够的。
初步建造的雕刻飞船群已经初具规模，我就这么日复一日的工作着。
……
天，越来越热了。
我走在回家的路上，汗流浃背。现在已是盛夏，我们小组所负责的工作也已经接近尾声。一如既往的掏出手机，开头几篇题目都是“月球雕刻计划已经启动，首批次飞船顺利抵达月球”一类。我无心去看这些，继续向下滑动着屏幕。
“知名科学家林前田突遭暗杀，警方已介入调查！”
我皱了皱眉：“这都第几个了呀！这几天……怎么会……”
这几天，连续几个德高望重的知名科学家都被暗杀，官方给出的解释却含糊其辞，只是在其他的科学家身旁加了保镖。
“真是令人担心呢……”我喃喃道。
……
月球雕刻计划的耗资测算工作已经结束了，我也被批到了三天的假期。收拾着办公室，康仁突然问我：“老叶，假期有什么打算吗？”
“唔……没有啊。怎么，有什么推荐？”
“那倒没有。对了，计划负责人陈村峰说要见你。诶呦——你可是走了好运了——”康仁故意拉长了语调，“得了赏识，可别忘了你还有这么个老朋友呀——”
“我？我能得什么赏识？你可真是高估我了。”我将手上的东西收拾好，向康仁道过别后，便离开了这个两人办公间。
……
上到17楼，空荡荡的走廊令我有些压抑。找到陈村峰的办公室，我深呼吸了几口气，调整了一下心态，敲了敲门。
无人应答。
“领导？您找我？”我试探着问道。
还是没有任何人应答。
我思考了一下，想推开了办公室的门，但理智还是压制住了内心。
“你很不错，很有耐心。”一道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，我下意识回头看去，只见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在我身后微微点着头。我认识他，电视上的名人——陈村峰。
“领导好。”我微微一躬身，表示敬意。
陈村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，说：“进来吧。”
我尽量镇静地走进了陈村峰的办公室：“您找我有事吗？”
陈村峰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：“你是个人才，知名大学哲学系毕业，硕博连读，把你放到这个地方，是屈才了。”他不等我接话，微微一笑：“你——想知道月球雕刻计划的意义吗？”
我摇了摇头：“我……只负责在这里工作，不需要知道太多，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而已。况且……据我目前所观察到的情况，知道太多，反而不好，很不好。”
陈村峰嘴角勾起一丝奇怪的弧度，而这丝弧度则让我不寒而栗。
“是啊，知道的太多，就会被封口呢。”
我瞬间冷汗涔涔，但仍然佯装镇定地问道：“领导真是会开玩笑……”
“你以为我身上没带着人命？”
我顿时一僵，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。
陈村峰笑着道：“你也不是没有机会活下来。”他换了个姿势，接着说：“你发现了吗？最近有很多科学家被暗杀了呢。”
我嘶哑地问道：“那些——都是你们干的？！”
“不，他们自愿的。”陈村峰笑了，像一个魔鬼。
我紧紧咬着下嘴唇，就连出血了都未发觉：“那，你找上我干什么？”
“长话短说，你只需要知道，那个外星文明并没有那么简单，已经能够确认它们已经对太阳发起了像《三体》里描述的那样的攻击。只有离开太阳系，才有一线生机。而你——在某个大平台上曾发布了数十篇意义极为深刻的哲学论文，深受我们的赏识，所以——你，可以活下去。”
我的双眼睁得越来越大，在消化了好半天后，问道：“这和月球雕刻计划有什么关系？”
“地球上的资源有限，只能将极少的一部分人转移走，如果在不经解释的情况下在月球上开展大规模的施工，肯定会被怀疑——所以我们打着示好的幌子，在月球上修建避难所，行星发动机等物，并用光学迷彩掩盖——对了，这个灵感还是从《三体》作者的另一部小说中找来的呢。然后，在最后一批雕刻飞船中——当然，那时所有设施都已经修建好了——将我们要送的人送上去，当然，还有我们自己。为了不让其他国家阻挠，我们让他们加入了这个工程，将全人类的杰出者个领导者送上月球。而那些科学家，嘿嘿，在受到了我们的邀请后竟然想要公之于众，那，就只能清除掉他们了。”陈村峰微笑着说完了这些话。
我想将他暴打一顿，但，我没有那个心情。
“那……我的妻子和女儿呢？”我像一头公牛一样喘着粗气，问道。
“很抱歉，她们，上不了月球。”
我什么也没说，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办公室，连公文包都没拿。我甚至忘了自己怎么走到电梯里，又是怎么不顾被电梯夹住的风险踉踉跄跄地撞了出来。
我爬着楼梯，上到了天台。
风，不算很大呢。
原来，生命的本身，是一种自私的产物呢。
原来……
没有下一个原来了。
十七楼的高度，真是眨眼便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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